中华网娱乐:粉色试官网-梁永安:我们今天从原来的活着时代,走向了活法时代
【编者按】
2024年即将走到尾声。新旧交替之时,我们渴望停下脚步,打捞过往的故事和声音,于喧嚣中倾听和回望,带着沉淀后的眼睛面朝未来。
时间会给我们答案吗?或许更多的答案藏在每个人的生命历险中,那里有奋斗、遗憾与成长,有挣扎、沉思与希望。
2024年12月16日晚,由今日头条、澎湃新闻联合主办的“当我们谈论2024时”年度演讲在东方艺术中心开启,演讲者张雨霏、曾美慧孜、梁永安、毛尖、王怡霖、陈年喜、方励、姚洋,与三百位观众一同进行一场精神的求索,寻找共同的经验和记忆,于不确定的时代,看见差异,也看见连接。
今日起,我们将陆续刊发讲者实录,以飨读者。
46年的快速发展,形成了三代文明相互共存
大家好,我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的老师梁永安。今天我们回顾2024年,真的是很感慨。但是其实人类历史回头看,如果你放到1000年,你放到10000年的文明史,真正的世界就是这样,有起有伏,所以古希腊哲学才会说这句话:“上山的路和下山的路是一条路”。
我们今天真正要改变的是我们的认知,我们对世界,我们对自己,我们对生命,对社会(的认知)。所以在《人类简史》这本书里面,讲的人类发展历史最重要的三种力量,一个是知识,一个是工具,还有一个就是认知。
我们今天46年的快速发展,形成了三代文明相互共存,三代同堂的情形。如果放到世界各地,这都是1000年的变化,但是我们中国人站在西方文艺复兴之后的巨人肩膀上,站在工业革命之后的科技和工程的巨人肩膀上,所以短短46年,我们就在整个中国目前的生活里构成了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后工业文明叠加起来的状态。
而这个状态互相会发生反应。人这时候面对这个世界到底哪种生活好,人应该追求什么价值?这不像我们以前,宏观叙事里有个统一的东西,外部的价值可以变成我的价值,但今天不行,你会看到各种各样不同的逻辑,不同的价值。
我前几年去呼伦贝尔,看大山的鄂温克人,他们很贫穷,要改造他们让他从山上下来,不要在山上养驯鹿,因为生活收入太低了。但是人家不愿意,人家是几千年的文明。你看他住的圆锥形房子上面有个洞,拿桦树皮搭起来的那个棚子,看着特别简陋。后来我就问他,你们怎么上面还露着个大洞,住在那么高的山上?他说我们一定要有这个洞,晚上看不见星星就睡不着,所以他是这么一种文明,让我们城市人也心生羡慕。
我们现在走到乡村,里面净是老年人。这几年我们去皖南特别多,皖南一个古老的黄村,也没有搞什么旅游开发,特别完整的一个古村落。进去以后都是老人,后来我跟一个黄姓老人聊起来,她都70多快到80岁了,她说了一番话我印象很深,她说现在生活比以前好,吃什么穿什么都不用愁,生活是好了,但是人变得孤独了,三个孩子都出去工作了,逢年过节有时候才能跑回来看看,所以一个老人就守着个大宅子那样生活。所以你看农耕文化的那种生活节奏,但是人孤独了。
我们投向世界就会发现,就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完美的。我记得在美国的时候,感觉真的是不错,你坐飞机——波音,用的电脑——苹果,什么都是他的。但是今天你可以看到,整个世界看不到一个真正的完美之地,不是因为他变坏了,或者是世界变得糟糕了,而是我们发展了。
发展之后我们可以平视看世界了。我记得2007年去美国工作去教书,没想到美方大学先来看我,然后做一些交流。他有句话我印象很深,他说你来到这里要有心理准备,说到我们那以后,有些物质条件没有你们这里好。这让我大吃一惊,后来我跑去一看果然没我们好,那个投影仪很多都是玻璃板反光灯照上去,很别扭。
作为我们中国人来说,其实现在最关键的是年轻人——35岁以下的年轻人在整个中国14亿多人里面,有3亿4000万。这意味着我们中国青年人的成长过程,物质条件在全球都是独特的,我们中国现在不均衡,但是回头看的时候你就可以发现,我们真的是走过了人类历史上,特别壮观伟大的一段路程。
梁永安在新疆赛里木湖。
我们从原来的活着时代,走向了活法时代
是三代人前后连续、艰苦跋涉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你看老一代革命家,他们的使命首先是民族独立、国家独立,这代人是当之无愧的,面向民族交出了一份回答,经过了艰苦卓绝的努力。所以这代人是真正的理想主义,他们明明知道自己所追求的目标是有生之年看不见的,但是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入进去。
1978年,我们人均GDP220美元,我们有81%的农业人口,在那样的基础上发展经济。所以整个民族要动员起来工业化,今天五六十岁的这一代人,在40多年里打造了人类历史上最完整的工业化,全要素的工业化。但是在起步的时候,1亿条牛仔裤换1架波音飞机,庞大的市场来换他的技术,最后实现了经济的发展,这是中年的一代。
现在轮到年轻人了,现在最大的一个问题:思维方式、我们的生活方式,人和人的情感连接,每个人的价值观,整个社会的游戏规则,都要再创。你要知道整个社会往前顺着发展的时候,得到的往往是经济发展物质的生活,但是遇到槛的时候,你往往会得到的是精神的收获。这时候你就要体会了,沉淀了,思考了,看世界真实了。
新的发展阶段来了,但是赤手空拳没有经验。所以这时候是一个伟大的学习时代,也应该是个伟大的探索时代,是爬这座文化再造的山,这个文化再造既形而上,也形而下,有太多的无形。也许很多人现在还沉溺在小目标里面,可能你得到这个小目标之后,你40多岁有房子了或者怎么样,你忽然感觉人生目标消失了。那么更重要的东西,生命是什么?回答不出来。所以我想这就是我们今天年轻一代正在经历的,今天必须有个新的理念,就是下山的路和上山的路是一条路。
你下山的时候千万不要只看下山,你要看到下面是个巨大的上山,是个原创时代,是一个张骞的时代,“凿空通西域”,也是一个玄奘的时代,穿过茫茫沙漠去获取真经。我们想所有的年轻人都要意识到,你在经历这个艰难之后,是一个伟大的上坡时代,这是最有价值的一种人生。
所以我们今天的时代是走向了什么?年轻人不是说我们去收获一些现实的量化的目标,而是终于开始要进行接力棒交接,从经济建设走向人的建设,今天的年轻人一定要明白,大家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中国的第一代人。
1840年之后,我们没有办法展开全面的发展,积贫积弱救亡,所以我们只能万众一心,集中力量去实现目标。没有这个集中,没有这个团结,旧国家生存不下去,讲不了革新。所以这时候我们的人,就是你用不着自己想,外部的宏观叙事的那种伟大逻辑,那种伟大价值就是你的价值。
在今天终于到了这一步,我们人均13000美元,我们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一个人既追求国家繁荣富强,也追求个人的自由幸福。有这样的基础条件了,之后我是谁?我去哪里?就这些东西就开始大大地扩展了,所以我们今天从原来的活着时代,走向了活法时代,活法时代追求的是什么?人生不同,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来到了一个多样性、多元性的时代。
亚里士多德2000多年前就说,人身上有三个灵魂,一个是植物的灵魂,就是像植物一样需要营养,需要生存,需要在地底下不断地吸收水分等等,所以是一种身体的需求,所以这是一个灵魂,低级阶段。第二个是动物的灵魂,动物的灵魂就有感觉,有追逐,然后有形形色色的那种对世界感知,他会移动,他会寻找,这是一个动物的灵魂。但还有个什么灵魂?一个精神的灵魂,是真真正正的属于人的,他会有原则,有价值观,有判断,有寻找,能无中生有,也能无中有无。所以人就是一个无限的、丰富的,有千般万般差异的存在,归根到底人是一个生灵,人不是拿来重复的,不是拿来复制的。
所以我们现代的社会,要生机勃勃,植物界二十七八万种植物,动物界一百四五十万种动物,人应该是更多种,所以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走向的社会。从垂直的等级社会、封建社会,追求人上人,现在横过来,每个人自己的出发点,自己的价值追求,在相反里面达到相乘,在差异里面获得丰富,你要提供一点东西——我不知道的、别人不能替代的。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人有自己的发现,有自己的生命过程。
所以我们今天,需要一种新型的价值落点,需要打开的是π的力量。π是什么?大家如果看过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就知道,这个π有什么特点?别的人都是3.14圆周率就可以了,但是π你看可以拿笔在黑板上写几黑板,我们现在的计算机可以计算出π里面的小数点已经计算到了几万万万亿的小数点,还在计算,根据计算机的能力。人类最大的自由,每个人个性的差异就在这个3.14之后,而我们以往都活在类同化里面,就活在3.14差不多。
所以你看不确定,然后在这样的一种世界万千变化的差异里面,在他的无理数里面,我们可以获得自己特别大的一个空间,一个自由。这是我们今天的一个心得,作为一个年轻人你首先问问自己,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这是个非常大的问题。
梁永安在课堂上。
在现实生活里做减法,给社会做加法
但是我们今天要确定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很难很难很难。因为今天的多元文化、多样文化,其实每个人面临着选择困境。我认识一些朋友从县城来到上海奋斗,结果太累了,晚上加班到十点多,干脆回家乡,回去以后特别的宽松了,最大的表现就是八点多就想睡觉了,然后这里夜里十点还在忙活着。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又觉得无聊,松快一阵子觉得特别缺乏一种生活的新鲜活泼和每天打开窗户不一样的那种生命的透亮,最后想了想又跑回来了。其实我们今天各种各样的理念,很难找到一以贯之的方向,我们今天不是不喜欢长期主义,而是我们太难确定一个长期主义。
所以有时候就会觉得这种生活也想要,那种生活也想要,觉得这样也可以,那样也可以,就特别的有一种迷茫。所以我们说想起古希腊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但我们今天深深体会到一个问题,就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太累。就像艾米莉·勃朗特写的《呼啸山庄》,里面的凯瑟琳很喜欢希斯克里夫,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了16岁了,考虑婚姻了,忽然觉得希斯克里夫作为一个流浪儿,这个人的地位太低。想起身份,将来过的日子,物质的丰裕度,想来想去,看希斯克里夫越来越像个废弃的矿山,然后再看看山庄那个儿子,将来会继承庄园的埃德加,觉得这个人越看越顺眼。最后她情急之中慌乱的答应了埃德加的求婚,白天答应,晚上就到了管家耐莉眼前,捂着胸口说我知道我做错了,我这里是这样想,这里是这样想,其实我和希斯克里夫是一块材料。耐莉说你为什么跟他结婚,她说因为他有钱,长得帅,有地位。后来耐莉就问她,假如你以后再遇到个人比他还帅还有钱你怎么办?所以就活在这种相对性里面,没有这种发自内心的,里外一致的真挚性。
我们今天这个社会怎么去克服选择困境?其实是历练的过程。怎么说呢?就是说我们一定要在现实生活里面学会做减法,不要像《千与千寻》里面的腐烂王,身上插满了电器、钢片、塑料浑身腐烂发臭,洗都洗不掉,还是那么单纯的小千寻最后才能把它塞子拔掉,给它洗干净是个小飞龙一下上天了。我们今天的欲望太多,一个都不能放弃,夹得紧紧的,浑身腐烂。所以要给自己做减法,要做极简的沉淀,我们只有做了减法,才能给社会做加法,就是说我们在经过沉淀的生活,认清了生活道路,做一些新鲜事。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就是去找到自己最喜欢的一件事,而这件事又跟社会发展相联系,给时代带来价值,这样是最好的。
所以这就是给社会做加法,让社会变得更宽,更丰富,当然也就更自由。我们内心深处一定要像孟子所说“盈科而后进”,什么叫“科”,“科”就是河床上那些沟沟坎坎,河流过去的时候都是想把它灌满,灌满就是沉淀,然后再往前走。所以孟子“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才有后面的一往无前。
我们今天不要跑得太快,要学学乌龟比慢,停一停。今天我们走了一路,看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但是也积累了大量的问题,所以我们这些“科”太多了,浑身都是精神的“科”,很单薄,但是来不及去盈,没法去沉淀,所以这就是一个大问题。我们要找到目标,就像我们复旦大学去世的教授钟扬,他很喜欢的一句话“人生为一件大事而来”,这件事在哪里?你要找到它,只有找到了你才能达到一个点,我们以前提倡干一行爱一行,今天这个时代必然要走向爱一行干一行,你的那个在哪里?这是个探索过程。
所以千万不要相信一句说了太滥的话,“诗和远方”,这句话我觉得特别给人泄气。为什么?你自己没有诗,内心深处没有向往,跑得再远也没有诗。你跑到远方,远方也变得没有诗了。
我们今天的年轻人,18-24岁这个年龄段的人,就他的学历结构做的抽样,25%上过本科,25%上过大专,24%上过高中,这是前所未有的。200年前你在中国行走,遇到500个人才有1个识字的,100年前你在中国行走,200个人里面你才遇到1个,1949年60个人才有1个小学毕业生。1978年搞改革开放,100个人里面才有2.3个大学生,包括本科和专科。
所以今天的时代,我们的年轻人完全不同了。你走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文化、他的精神、他的信息传播,他的那种精神能量其实是很大的。在今天来说我们就是有个大问题,我们不认识自己,你一路走过来,穿行在农业、工业、后工业的复杂场景,你身上的文化因子是一层又一层,你都不能理解,学习不够、经验不够,现代的积累不够。
所以我们现在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们是自己的陌生人,互相之间也是陌生人,创意没释放出来。所以今天就是个学习时代。为什么我经常建议,把每年的9月1日作为我们中国的学习节,这天是开学日。今天不再是“三人行必有我师”,没这么大的差距,今天就是“众人行互相为师”。有这样的心态,有这样的面对未来的乐观主义,有每个人追求自己独特的过程,这个过程尽管艰苦,但是你要相信未来,没有0到1的变化,就没有以后的所有。
我一直在说,我特别确信我们今天的年轻人是第一代的现代中国人。后面各种各样的新问题,都会使有为的年轻人涌现出来,他要回应这个时代的要求。
所以这个时代像个列车,有的人是火车头,有强烈的探索和质疑,有自己的很大的勇气;有些人是车轮,知道时代的方向是这样,尽管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是愿意跟着走;但是有的人可能就是坐在车上的人,越是坐在车上的人越容易抱怨。所以到底我们面临的未来是什么呢?这就是每个年轻人都要自问的问题。
我们没有现成答案,但是我们有探索的信心,就像中世纪走不了远方,因为他的船都是长条的、方形的帆船,不能逆风,而后来哥伦布他们为什么能走?因为后来变化了,有了三角帆,调整到一定的角度逆风也可以走,之字形往前走。今天我们这个时代的条件比以往所有的都好,比以往所有的时代都要充沛的这么一种推力,所以关键在人。我想今天到最后,就特别祝福所有的年轻人,也祝福所有的人,我们一起努力,在这个时代困难的时刻,我们带着笑容去面对下一个上坡,跟年轻人一起去创造我们伟大的新型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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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录内容经修订后有删节)